看着乔家大院里的乔致庸对刚从京城回来扮演他老婆立了大功正在洗头的蒋勤勤说:“来,让我来给你洗,伺候伺候你!”,蒋勤勤兴奋的把湿头发一甩一甩的,我就想起了我的婶娘,那个我所见过的有着最美丽的长发的女人。
在婶娘出生的那个五十年代,有一头长发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那个时候还没有流行烫发更没有现在五光十色的染发。姑娘们在一起也就是比比谁的头发最黑最长最粗最亮,谁编的辫子最好看而已。婶娘的头发无疑是最漂亮的,她的头发除了有最长最黑最粗最亮的优点以外,在辫梢和流海那儿总是很自然的出现一种天然的弯曲,给她无形中增添了几分与众不同的妩媚与温柔。
婶娘和虎子叔的姻缘也与她那美丽的长发有关。虎子叔是在去上街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另外一个庄子里高挑的婶娘在河边光着脚丫子站在水里,一遍一遍的洗着她的长头发,虎子叔看着看着就看呆了,骑在身下的自行车一不留神就跟着虎子叔的眼睛冲进了河里。在虎子叔的叫苦声中,我那未来的婶娘也吓的尖叫起来,随后就捂着嘴偷偷的笑了起来。虎子叔不好意思的爬出水来,扛起车子,就上了岸。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又回过头看了看,婶娘那沾了水后更加弯曲飘然的长发让他忘记了疼痛,回家后才发现腿脚处早被石头划了好几道鲜红的口子。后来虎子叔曾经不止一次的向我们夸耀过他的这次惊险传奇。在他的描述中婶娘就象当年那个在河边浣纱的绝代西施,而他就象那个当年发现西施的范蠡一样。而且他比老范更有福气,他成功的让自已的发现占为了已有。不象老范还要把自已发现的成果拱手让给了别人。
在虎子叔一次次的反抗与坚持下,倔强的虎子爷只好退掉了从小就为虎子叔定下的亲事,请人去了婶娘的庄子里提亲,硬是把婶娘给娶进了家门。
就这样,长头发的婶娘成了虎子叔心里的宝。我们也开始对着一个总是摸着长长的辫梢温柔的笑着的女人叫起了婶娘。
从结了婚以后,我那漂亮的婶娘每一次的洗发好象都被我的虎子叔变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那时候我们两家就隔着一个矮矮的院墙,站在我家的门前可以看见他们院子里的一切。冬天,总是会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婶娘烧上一大锅热水。一个大大的木盆,一条长长的板凳。婶娘坐在板凳上,让长长的头发瀑布一样的垂下来,落在木盆的水里,被打湿的长发柔软的象一个梦,卧在有着光晕的水中。接着就是我那象牛一样健壮的虎子叔开始熟练的用洗发膏在上面揉搓,丰富的泡沫开始淹没长发,淹没虎子哥那粗糙的手掌……。与此同时,一种淡淡的清香已经开始在空气里漂荡。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洗发膏一直是上海日化生产的那种海鸥牌子的,那种熟悉的清香至今还常常在我的记忆中漂荡。在泡沫中,虎子叔常常兴奋的脸都红了。然后就开始用那个大大的木瓢臼起水来慢慢地往头发上浇,虎子叔浇的细致而认真,就象在伺弄他那几分田地里的秧苗一样,慢慢的泡沫没有了,乌黑的长发又呈现了出来,虎子叔终于直起身子咧着嘴笑了。
婶娘也开始直起身子,把长长的头发甩到脑后,开始用那个杨木梳子慢慢的梳起来,挂着水珠的长发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一直拖到了婶娘的腰下面,只有额前弯弯的留海不甘寂寞的翘着,想想那七仙女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虎子叔和婶娘很快就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婶娘丰盈的脸颊开始瘦了,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虎子叔的腰也开始有些累弯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婶娘的长头发,她象呵护她那些可爱的孩子一样呵护着她那美丽的长发。常常看见婶娘把长长的辫子挽在脑后象一朵向日葵在田边地头转来转去,如同一只勤劳的燕子在到处找虫子回家喂养那些嗷嗷待服的孩子。奶奶很多次踮着小脚和婶娘说:“我说,辫子呀,你就把它剪了吧,孩子们喜欢扯来扯去也不方便,再说它也要营养呢,你看你瘦的!”婶娘的名字那时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村子里的人都用辫子取代了婶娘的名字。“妈,没事儿,你看它不长的好好的,孩子们扯我就把它挽起来。”婶娘总是这样淡淡的回答。“妈,你在瞎操什么心呢,是我不让她剪的,那是她几十年的命根子,能剪吗?”虎子叔的大嗓门儿总是跟在后面响起来。
可是婶娘的辫子终于还是没有保住。而且是婶娘自已主动要去剪的。
那是在一个临进夏天的晚上,在地里收工回来后的婶娘拿了一个馒头就往街上跑去。她唯一的女儿秀因为肺炎住进了镇上的卫生院已经好几天了,小脚的奶奶在那儿伺候着。可是婶娘却没有去卫生院而是径直走进了镇上的那家理发店。镇定的说:“把我的辫子剪了!”理发店的跛脚老王是早就对婶娘的辫子垂涎已久了。喜不自禁的说:“辫子,你今天总算舍得了,还是老价钱,一百元!怎么样!”婶娘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坐上了那个唯一的皮椅子。老王后来说婶娘那神情就象是上了刑场的刘胡兰一样镇定自若视死如归。就在老王的大剪子喀嚓一声响起的时候,婶娘终于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老王吓得面如土色,以为剪到了婶娘的后颈脖子。哭过之后辫子还是被剪下了。婶娘看也没有看一眼辫子就拿着钱走了。她用这些钱结清了卫生院的欠款把秀儿接回了家。
这个时候虎子叔没有在家,从过完年后虎子叔就进城打工了。在一家建筑高楼的工地上。工钱一分钱也还没有拿到,工地老板总是一年才会给结一次帐。虎子叔只知道小地里的小麦快到收割的季节了,知道婶娘又快忙碌了,却不知道秀住院了,也不知道婶娘的辫子已经不在了。这样的小事婶娘是不会告诉他让他在那儿担心的。
在我婶娘去绞头发的那个晚上,虎子叔正在城里那个矮矮的工棚里和几十个工友们挤在一起看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电视里不时的播放着各种各样洗发水的广告,“我爱拉芳!我爱沙宣!……”美女们一边嗲声嗲气的说着一边把长头发荡来荡去。“操,看人家这头发,这才真算是女人呀!”一个工友大声的吆喝着。“这算个啥,和俺老婆那头发比起来不知差到哪儿去了,简直是一地鸡毛!”虎子叔的大嗓门儿也嚷了起来。
“虎子你别吹牛了,也不看看你那个熊样,能有那样的老婆!人家这是鸡毛,你老婆那可能就是鸡窝了。”一个工友回应到。大家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你们不信,那俺就让你们瞧瞧!”虎子叔一下子跳了起来,跑到床边就把枕头翻腾过来拿出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年轻的婶娘侧着身子半坐在油菜花地里,弯弯的留海,羞涩的笑着,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头发,又粗又长的辫子顺着胸前一直缠到脚后根那还打了个转儿。这也是印象中婶娘唯一的一张照片。这张发黄的照片在工友们的手中传了个遍,再也没有人笑了,都说:“没看出,虎子你这个家伙还真是有福气。!”虎子叔那天晚上兴奋的把照片贴在胸前睡了一夜,暗暗的下了决心,等发工钱了就先给婶娘也买一瓶那什么拉芳洗发水,在他的心里认定只有婶娘那样的头发才真正的配用这样的洗发水。
虎子叔说到做到,等到发工钱了就真去买了一瓶洗发水,还顺带买了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心里一直想着婶娘看到这些东西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可怜的虎子叔做梦也没有想到婶娘早就已经把辫子给了街上的老王。
年底,虎子叔要回家了,婶娘在家里等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用一个长长的围巾包着头。虎子叔兴奋的跑进院子大声说:“秀她娘,看俺给你带啥回来了!”说完就使劲的扯下了婶娘头上的围巾。一扯他就呆了,半响才开始咆哮如雷:“我都没同意,你把辫子弄哪儿去了!”婶娘就哭着跑进了屋内。
那个时候村里人还是喊婶娘叫着辫子,只是已经看惯了看婶娘短头发的模样。只有虎子叔的那一声咆哮才使我们依稀又想起了婶娘的辫子。谁也不曾想到虎子叔竟然会疯了一样朝镇上跑去,他径直跑到了老王的理发店里,抓住了老王的衣领说:“还我老婆的辫子!”。老王这才知道他是在要那个辫子。还好老王一直也没有舍得卖掉我婶娘的辫子,只是挂在那儿装点门面。连忙取了下来还给了虎子叔。虎子叔丢下了一张百元钞票就抱着辫子跑回了家。
后来这根失而复得又粗又长的辫子就一直挂在了我虎子叔的家里,辫梢上还扎着虎子叔从城里带回来的那个粉红色的蝴蝶结。这根辫子已经成了他们最珍贵的传家宝。
去年过年时回家又看到婶娘,头发已经花白了。还有虎子叔,已经驼的快成一张弓了。只有秀儿,年轻又俏丽,很长的辫子染成了板粟色,弯曲的辫梢像极了婶娘刚嫁过来时的模样。
我情不自禁的说:“婶娘,秀和你年轻时长的多像呀!”
婶娘笑了,虎子叔也笑了:“是呀,都这样说呢!”
秀也笑着说:“所以我老爸死活也不让我剪短头发,这不,一直留着呢!”说着说着就把长头发一甩,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我想我们这一辈子是再也见不到有着婶娘那样美丽的原滋原味的长发了。幸好我们还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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