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彻
网上流行一句:“待我长发及腰,你来娶我可好?”让我忆起一位长发女子,她是我小时候的隔壁邻居,她的长发为她书写了一段传奇。那段传奇在我家乡那个小城市里广为流传,故事后来被传得走样了许多,而我却是为数不多的能提供最准确原始资料的人之一,当初为此还骄傲了一阵子。
长发女名字叫小娜,她的头发可不是一般的长,披在后面都到了膝盖后弯那里了。小娜的父母曾是援疆干部,上世纪七十年代回到家乡,小娜是在新疆出生的。大概是受新疆姑娘影响吧,她从小留一头长发,没剪过一剪子。说来也奇,我们留头发留到肩膀就差不多开始枯黄开衩了,而她的头发乌黑浓密,你就是拿起那远在膝盖的发梢仔细看,也没有一根开叉的。小娜的长相其实平常,一双大眼睛却是单眼皮,微凸,塌鼻梁厚嘴唇,但这一头长直黑发给她形象加分太多了,到20岁的时候她已成为远近闻名的美人,说媒的踏破门槛,连我家这样的邻居都经常被人托付打听、介绍。但我妈说:“人家已经有对象了,还是重点大学的呢!”
小娜的男友小鹏是她中学同学,在她长发及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恋上了,后来小鹏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小娜却只考上我们那里的师范专科。在说媒者众的那段日子里,小娜的父母都劝说小娜不要等小鹏了,人家重点大学的学生毕业后肯定不会回我们这小城市了,不如在这些求亲的中间挑个好的吧。但小娜不为所动,一心等待情郎毕业。
小鹏毕业,果然回来了,被分配到(那时大学毕业还包分配)建设局工作,工作落实不久,就拎着礼物去小娜家求婚。很快,吹吹打打的喜事办起来了,小娜结婚了。婚礼那天我挤在小孩堆里看着小娜,那可以说是美呆了,一头美丽绝伦的长发就是她最奢侈的装饰品,披在红锦金缎之上仿若云霞。
新婚不到一年,小鹏提出离婚,小娜自杀。
内中因由都是小娜妈跟我妈串门唠叨出来的,我躲在旁边支起耳朵仔细听。这段婚姻坏就坏在她那一头长发上。
小娜的头发不是一般地长且多,所以她平时有一整套打理的习惯。七天洗一次头,洗完静静坐着,把头发披在背后铺开的一块大浴巾上慢慢晾干。一般人可能觉得这么长头发平时不方便肯定要经常扎起来的,其实不是,头发越长越不能扎,因为扎起来的重量惊人,坠在脑后很沉,坠得脑袋昏昏沉沉不说,总这么坠着会把头皮毛孔拉伤、坏死,头发会越来越少的,而且发际线会越坠越靠后,显得人很老。小娜从不扎头发,任何时候都那么披着,而且平时看电视、聊天的时候,她有一个习惯就是把头发从后全部掀到前面来,这样据说可以缓解头发拉扯毛根的力量,有利于头发生长。小娜一家人都习惯于跟一个本来应该是脸的地方披满了头发的人生活,但小鹏不习惯啊,几次都让他毛骨悚然。换你试试?昏暗的灯光下你想跟沙发上坐着的妻子聊聊电视上正演着的恐怖片,一转头旁边坐着一位后面是头发前面也是头发的女人……
这倒不算什么,适应呗。小鹏更受不了的是小娜的固执,基本上小娜是一个固守一切自己的旧习惯、一辈子不打算改变一丝一毫的人。新婚第二天,小鹏一觉醒来就发现一切有“喜”字的新东西都不见了,房间里摆的全是小娜以前闺房里的旧东西。小娜解释说新的统统受不了。小鹏去衣柜里找自己的衣服,也不见了,已经被小娜收拾到了小鹏带来的箱子里,箱子被放在外面走廊。
这也不算什么,适应呗。最让小鹏受不了的,是小娜不肯怀孕生孩子。理由仅仅是“坐月子要一个月不洗头,那会毁了她的头发”。就为这个,小娜坚持每次都让小鹏带套,半夜三更两口子在床上经常无声地斗争半夜。当然还有这样的对话:“哎哟!你压疼我头发了!”“你扎起来不行吗?”“不能扎,扎起来会伤毛根……”“算了!”“你干嘛去?”“我抽根烟……”
小鹏离婚后去了北京,现已移民澳洲。而小娜在小鹏走后就吃安眠药自杀了。
但我们谁也没见过小娜的尸体,她家也没有办葬礼。我妈唠叨了几十年奇怪奇怪,怎么小娜妈说了这么多年小娜的事,就没见她掉过一滴泪呢?
我前年在深圳中心书城门口,下楼梯的时候跟一个中年女子擦肩而过。那女子的眉眼跟小娜几乎一模一样。她穿一身浅灰色职业套装,一头潇洒干练的深紫色及耳短发,随着她上楼梯的动作摇曳生姿,令人注目。
真希望小娜还活着。
2014年08月08日 08:24 来源:深圳特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