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中,粉墙黛瓦间,青石板路上,盈盈飘来一位青花布衣的女子,长长的发辫,右举油纸伞,左挎小竹篮……曾几何时,江南的这种现实生活的印记,某种意义上就是中国文化的印象、就是中国印象。
世事变幻,时过境迁,那些如今看来近乎国粹的事与物,最终经不起时代的淘洗都在一一飘散、消失……无奈之余,与“那个时候”一路走来的江南才女只有将这“江南情结”付与笔端,以为江南之绝唱。
女人的发式,我最喜欢的还是长辫子。这是一种已经在人们视野里渐渐淡出的,沉淀在历史河床里的文物一样的发式了。
那首《小芳》的歌唱得有点滋味, 其实,“辫子粗又长”的何止他的小芳呢?那时的姑娘大都留着粗又长且测测黑的辫子。可以做个想象:一个十七八的姑娘家,皮肤滴滴光,眼睛乌油滴水,两片嘴唇鲜鲜红,再加上两条长辫子沉甸润滑,那么,我大概不再需要要任何情绪化倾向的叙述,你就会想到宁静纯洁、青春健康,就会从内心深处奔跑出一个温暖的天使来。
那时的姑娘留辫子也还是有点讲究的。风风火火的姑娘是留不牢长辫的,她们留短辫子、“毛刷子”,或者干脆弄个“游泳头”。只有内心有点内敛、有点韧劲、温柔似水的女孩,才会耐着性子来慢慢伺候长辫子,那可是用女人的性情滋养出来的啊。
辫子,一般从隔年的冬天开始留的,几个姑娘家说好了,一起不剪发了,慢慢地蓄,在春天度过“毛刷子”的日子,到了夏秋辰光,辫子已经蛮像样了。这时候知了已经在枝头长呱,木槿就在煞辣辣的日头里开出来,它们红着紫着。木槿对于能源攫取十分节约,它们从来不要人为它们施肥,它们在立足的那片土地上非常节俭地灿烂着自己。第一批花开的时候,第二批花苞嘟着嘴,第三批骨朵咬着牙。这时候母亲们对姑娘们说:那是女人树,是为女人长的树,开的花。姑娘们照着母亲的吩咐,去采来木槿的枝叶,采叶的时候,她们禁不住往篮子里摘些花瓣。碧绿的叶,粉红的花,嫩黄的蕊。这绝不会伤着木槿的,木槿不是千金小姐,它就是个村姑,生命力极强。姑娘们就在母亲的示范下在木盆里细细地捣烂花与叶,沥出粘滑的浆汁来洗头。哦,好清爽好柔滑啊!木槿汁儿在姑娘们的快活中渗入她们的肌肤,木槿花就开在姑娘们的身体里了。姑娘们迎着风吹干头发,当再把辫子梳起来时,内心竟萌动着说不出的情怀。她们把长辫揽在胸前,长辫油光闪亮,仿佛一对温顺的黑兔,散发着若隐若现的花香。
木槿开了,谢了,叶子也凋零了。母亲们又说那草木灰水、发酵的米泔水是极好洗头的。姑娘们再照着去做。她们的头发油黑而密■,她们的脸庞就桃花般地粉红起来。村里的小伙子们已经盯上了姑娘们,不敢说姑娘漂亮,就说辫子漂亮。小伙子不敢拉姑娘的手,就拉长辫的“手”。姑娘脸一红逃了,小伙子睡觉眼前还是那飘动着的长辫。左一扭右一扭,姑娘逃时,两个辫梢梢就在后腰跳舞,真正好看死了!还有那会打扮的,在辫梢梢结俩蝴蝶结,更是撩人魂魄了。
盛夏,长辫子的姑娘要比常人多一份忍耐。炎热的天气,让姑娘们不得不将长辫盘起,她们盘得很秀气,或在脑后横8字结地盘着,或围着头兜圈儿。盘起长辫的姑娘,依然漂亮纯静得让人妒忌。她们让人想起了维吾尔的姑娘或者是蒙族的美女。这便在这绵绵温柔里透出隐隐的异域风情。她们的美丽就搅得傍晚的农庄的暮霭一起青春膨胀。人家的门洞里传来呼儿唤女的悠长喊声。“小芳——你要死咧,啊要家来啦,刮你个骚啊。”
长辫,在蜿蜒的阡陌上,在款款的石板巷里,在淅沥沥的梅雨中,在温情的红雨伞下,在■乃的小船头,在弯弯的石拱桥上、在幽暗的花格窗棂前、在蕨草摇曳的蟹眼天井里,哪里不是纤云漫卷的风景风情啊?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辫子粗又长”,你能说,长辫,不是一幅令人怀念的飘逝的画吗? |